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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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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戎玉怡自以為自己跟蹤手段高明, 殊不知,她暴露的很徹底。弋華道十字路口騎樓下的門店, 康定趴在餐枱上,喝著外送來的解暑糖水,頭面對正前方,餘光卻緊著九點鐘方向,透過不太幹凈的玻璃看到街對面的戎玉怡。

她坐在咖啡店門口的位子,太陽傘下地攤文學扇風,被熱風裹挾沖擊,臉紅紅的。

相反, 他和溫鎩羽卻坐在屋殼裏吹空調, 怎麽想都不太好意思。

1989年戎玉怡來到溫家,大哥溫折戟溫柔地給她遞毛巾,卻能品得出禮貌的疏離,天殺的溫鎩羽輕飄飄掃她一眼,對她視而不見,倒是康定遛完狗回來, 對她很新奇。

康定是溫家的家生子,通俗說也就是傭人在主家所生的子女, 這個說法不好聽,像是人分三六九等, 他生來就比人低一等, 是生來即做傭仆、做下人, 做狗的命。

長這麽大, 康定沒少被人指著罵是溫家的狗, 但他沒所謂,這是真的, 他祖上兩代,爺奶和老母的命皆是溫家所救,管家老爸亦是家生子。

他生在溫家,雖是仆人,卻是自小在溫家吃飽穿暖,沒病沒災,有爹寵有娘愛,跟著少爺們天天吃香喝辣。

父母沒得選而已,只能說他康定天生不是富貴的命,但生在這個時代,老天爺已待他不薄,他還有什麽可不滿的?排隊投胎能搖到這個號,康定相當滿足。

他比戎玉怡大一歲,十四歲的康定跟在溫鎩羽身邊‘上刀山入火海’,經常自詡沒文化,很崇拜大溫小溫,大少彬彬有禮、紳士風派,對用人們慷慨,不過二少的手段更讓他死心塌地想追隨。

戎玉怡初來乍到,為盡快讓她適應環境,溫璇常將她帶在身邊與外人接觸,也叮嚀過兄弟倆周末帶戎玉怡出去玩。

家裏大部分人當她是表小姐看待,不知是溫家哪位遠房親戚,康定卻覺得她是怎麽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家裏的人都青睞她。

外界很多人不知戎玉怡是什麽路數,都在傳她是誰的‘待年媳’,也就是所謂的童養媳。十三歲的戎玉怡倒跟‘童’這個字沒什麽幹系,她發育的很好,十三歲一米六多,比十四歲的他還要高半個頭。就是有點瘦了,梅姨說女孩兒這個歲數拔高的話很難長肉。

至於是不是真的童養媳,康定不得而知,因為當事人似乎沒一個知情的,大少工作學習之餘,和女友寸步不離,後分手趕時髦交了男友。二少醉心自由,無心戀愛,叫他別學大哥感情泛濫,以後要遭報應。而玉怡醉心學習,發展課外愛好,社會實踐。

“要叫玉……阿嫂進來嗎?”康定於心不忍,弱弱問。

“進來幹嘛?”

康定回過頭,溫鎩羽喝完糖水,正在看報,報紙新鮮出爐,墨水味濃重,報紙上頭條是花堂銀行大樓竣工。

康定說:“外面挺熱的。”

“自找的。”

“羽哥。”康定嘆了口氣,“那可是阿嫂。”

“阿嫂怎麽了?愛跟就讓她跟,又不是傻子,餓了曉得吃飯,渴了曉得喝水,落雨曉得打傘,困了曉得睡覺,難道累了不會跑嗎?”

但是墨超也在外頭啊……唉,康定沒說話。

過了會兒,溫鎩羽折起報紙,拿下煙,看向康定仔。

“問你一個問題。”

康定佯裝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羽哥,你讀過這麽多書,還要問我問題啊?”

溫鎩羽盯著他,沒說話。

“你問。”康定嘿嘿赸笑。

溫鎩羽摸摸下巴,問:“我跟我哥,長得像嗎?”

康定被問住,赸笑變得正色,腦子裏像故障的直升機到處亂飛,一片嗡嗡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其實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但壞就壞在……這裏頭事情不簡單。

康定的頭像忘了塗抹香油的木門門軸,沈重僵硬地扭頭瞥一眼門外,很快又回頭望向即將耐心告罄的老大,搖搖頭:“一點都不像,三分相像吧。”

聽就是沒走心的已讀亂回,前言不搭後語。

“哪三分?眼睛鼻子嘴巴?”溫鎩羽死亡凝視地看他。

外頭溫度直升三十五,康定卻覺得後背發涼,冷颼颼的,他瞅著溫鎩羽那雙眼,仿佛下秒就要變成豎瞳似的,朝自己張開血盆大口。

“就就就鼻子,和下巴!”康定抱著頭,結巴道,“其他哪兒都不像。”

“真的?”

康定豎起三根手指頭發誓:“珍珠沒那麽真。”

“那她怎麽……”溫鎩羽皺了皺眉,腦海裏一閃而過那人躺在床上,愛意泛濫,對著他要溢出來的樣子。

康定誠惶誠恐放下抱頭的手,試探性問:“怎麽了羽哥?出什麽事了嗎?”

“無事。”溫鎩羽抿了抿唇,低頭吸煙。

“羽哥,你跟折哥一母同胞,長得有幾分相像是很正常的嘛。”

“我知道。”

“那你煩躁什麽?”

“我哪有煩躁?”

溫鎩羽掀起眼皮凝他,他臉上蒙塵似的陰影,很平靜,仿佛在說:你再放屁我就幹死你。

康定屁股底下坐著的帶輪椅立即向後彈射,瞬間離自家老大一米遠,上下兩片嘴唇向內翻折,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溫鎩羽斂回視線,有點幽幽的惆悵:“就算有煩躁,也是夏天對熱意的煩躁,這是我對夏天崇高的敬意,你懂個屁。”

“好。”康定點頭。

他站起身,一手揣兜,一手撚滅了煙,“亂牙幾個,又仆到哪裏滾了還不回來?”

“他們拿貨去了,傻子也去了。”康定兩腳蹬地,椅子慢慢滑回來。

只見老大指著桌上一桌糖水,說:“那你全部喝完再走。”

康定頓時苦不堪言:“老大……”

“走時記得關門。”他向外走去。

“你去哪?”康定想跟上去。

“你阿嫂太無聊,帶她找點樂子去。”溫鎩羽頭也不回,手臂揮揮。

啊?

這幾天因要幹壞事,戎玉怡穿得很低調,幾乎一身黑,出入學校都被調侃不像平時的戎玉怡,對此,戎玉怡唯有笑笑。

今天也一樣。不過一身黑不代表她是亂穿搭,今日上身是假兩件黑白拼色短T恤,外是黑色針織衫,內裏看似內衣背心是白針織,戎玉怡上身前斟酌了幾分鐘布料,最後決意把文胸扔到一旁,兩點上乳貼。下身搭黑色百褶半身裙,黑色鋥亮的皮帶過渡束縛腰身,不戴任何首飾,如此一身即時尚,可以很好的融入街頭人群,又低調,融入人群中並不突出打眼,腳上再穿一雙方便逃跑的跑鞋。

一切很完美。戎玉怡是這麽認為的。

盯梢的門店走出目標人物,戎玉怡立即豎起手中的地攤文學,從中打開某一頁,擋在臉前縮著腦袋,須臾又微微探出一雙眼睛,如幽幽山林裏脧巡的人,鎖定高樓林立下毫無防備十分松弛的獸。

比起她的刻意低調,溫鎩羽顯得高調許多,身上西裝與過路人士與眾不同,他打小不被當作繼承人培養,身上有著大家族的典雅,卻也有些渾不吝的隨性,不像大哥那樣成天西裝三件套焊死在身上,他想穿什麽就穿什麽,哪怕西裝裏頭是背心,西褲下穿球鞋,襯衫搭運動褲,亦沒人敢落他面,罵他無厘貴格。

如果沒有三年前的事,‘死’過一次,不知道如今的溫鎩羽會做什麽。戎玉怡也想象不出來,這人總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想一出是一出。眼見著溫鎩羽快要消失在視野中,戎玉怡將街上派發的地攤文學放在咖啡杯旁,起身快步跟上去,邁進人群中。

本以為今天的跟蹤情報會和前幾日大差不差,主要是大爺的遛彎日常,沒想到人過了斑馬線,卻是在巴士站停了下來。

面前是紅公仔,戎玉怡站在斑馬線前,左顧右眄下一趟巴士,心裏有點著急,怕趕不上趟,把人跟丟了,又驚溫鎩羽看過來發現她的存在,不得不縮著肩膀躲在人群中。

好容易公仔轉綠,一輛紅色雙層巴士出現在戎玉怡的餘光中,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在斑馬線人群中穿梭。

那個身量單薄卻挺拔的身形,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樣子,跟在隊伍末尾慢悠悠上車。

巴士仍停在馬路牙子邊等待,還有半分鐘才關門。二人擦肩而過,盡管,是一人在車裏,一人在車外,隔著車皮,戎玉怡用手遮著臉,佝僂著背,兩步邁上三級臺階,投入硬幣。

這時,溫鎩羽轉身望過來。她睜大眼睛,匆匆別開臉,一手攥緊欄桿,駐足不走了的架勢。

司機說:“小姐,後面空位很多,往裏走走,別堵在上下口。”

“哦,哦。”

戎玉怡的頭一點點往左的方向扯,那裏空空如也,還哪兒有人。經過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戎玉怡沒敢上去。無視掉旁人古怪的打量目光,戎玉怡在後排找了個空位坐下。

巴士緩緩開出弋華道,不知過了多久,幾個站?快十幾個站過去了吧,戎玉怡逐漸出現一些不適,眩暈,大抵是低血糖,或是空氣不夠流通。真是奇怪,她自己開車從來不暈車,坐車卻次次中招。前頭有放學的小孩在吃炸物,絲絲縷縷的味道彌漫車廂。就在戎玉怡琢磨著要不要放棄的時候,旋轉樓梯陸續下來人,其中就有那個熟悉的身形。

戎玉怡嚇得低下頭,趴在前面的靠背上,前面無人遮擋,她趴了一會兒怕車開走,連忙站起來跟上。兩人中間隔著好幾個人。在這一站下車的人有點多。直到戎玉怡下車,瞟了一眼站臺名字,大發邨,才意識到這是這條線的終點站。

怎麽跑到這邊來了?

大發邨是二三十年前,本埠為那些迫於天災人禍無家可歸不得不遷徙流浪的游民所規劃出來的安身之所,也就是所謂的‘徙置區’,最初只有幾棟大樓,沒有獨立廁所或廚房。在頂層設有天臺小學,方便住在徙置區的兒童上學。

後發展成公營房屋,提供給收入低於政府所定標準的人,一般是以家庭為申請單位。發展至今,大發邨遍地公共屋邨,集結了大量各行各業的人,但比起其他區的公營房屋,大發邨的衛生環境較差。

後來不斷加建學校,所謂的天臺小學被淘汰,改建為社區中心等公共設施。

不過大部分是‘突然’多出一個閣樓標間。閣樓冬冷夏熱,因著帶天臺,價格和樓下的出租屋差不多。

就像,眼前這間。

戎玉怡站在天臺上,不聲不響盯著眼前這扇合上的鐵門,白銀漆的鐵門,經過多年雨僝風僽的腐蝕,脫落成斑駁的銹色。頭頂是金屬架子,同樣銹跡斑斑,罩著破洞的塑料薄膜,隨著和煦微風輕輕刮打在架子上。

幾分鐘前,溫鎩羽進了這間屋子,沒過多久又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物什,戎玉怡躲在暗處,看不清是什麽東西,溫鎩羽便沒了蹤影,消失在樓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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